电影社集体自杀事件
【已完结】
第一章
天空漏了个口子，雨点大甩卖似的往地上砸，气势汹汹，视死如归。两个男人局促尴尬地各自徘徊在最西头的废弃老工厂门口，他们被淋湿不少，狼狈寒酸，像两个被踩扁但还剩半截的烟头。
略高的男人主动挑起话茬，走上前问：“你也是电影社的会员？”
对方嘴巴张张闭闭，舌头在口腔里打了半天出溜滑，还是一个字没吐出来，只是手插兜，猛点头。
“在咱们这屁大点的城市里能划拉出几个正经儿影迷，也不容易哇。我叫陈肖，加入这个电影社十四年了。你呢？”
“我……我叫……你叫我阿晋就行。”
“一看你就是常年猫在家里拉片子的资深影迷。电影看多了，觉得现实世界特没劲儿哇？”
“是有点不太习惯。我加入电影社也有十一年了。”
“去年创办人组织的线上比赛，你是第一名吧？”
“我其实受……受之有愧，很多问题都和我的高中经历有关，和电影无关。”
“那也够厉害的哇。我的题目里也夹杂许多高中琐事，估计是创办人想要搞清楚大家喜欢上电影的契机，从而试探我们是不是真的热爱电影吧。说起来我喜欢电影还是因为我高中同桌。”
阿晋惆怅万分，短叹长吁，说：“我高中大病了一场，每天都被我爸反锁在家里，唯一的乐子就是看他没收来的盗版光碟，从那时起便爱上电影了。”
“你爸是警察哇？”
没等阿晋回答，一个披着墨绿雨衣的矮胖男人便走了过来，说：“啥警察啊。你们在讨论警匪片啊？”
眼前的男人敦实短小，比陈肖和阿晋矮上好大一截，多出几十斤肥膘。陈肖不知怎的，见了他便开始心烦意乱，慌不择路，极不自然。阿晋也有点局促不安，不过相比陈肖，强上不少。面对胖男人的问话，陈肖和阿晋谁也没有搭腔，这可惹恼了胖男人，于是这家伙大发雷霆，怒火直冲陈肖和阿晋，吼道“俩个生瓜蛋子来凑哪门子热闹！你们懂得啥叫电影嘛！拿得稳摄像机嘛！琢磨得透啥叫艺术嘛！”
阿晋虽然虚弱寡言，但面对胖男人的挑衅叫嚣并不畏惧，只是神情漠然，不言不语，反倒是高大威武的陈肖畏畏缩缩的，脑门子渗出一层细密的虚汗，惹得他牙齿发抖，喷嚏连连，直打冷颤。
气氛并未来得及剑拔弩张，一个穿戴严实的中年男人就匆匆赶到，满腹歉意地说：“不好意思我来晚了。我是电影社的创办人杨永仁，很高兴你们能来参加电影社的第一次线下活动。没成想今天能下雨，早知道就不约在这里了。”
此时雨势渐小，胖男人便把不透气的雨衣脱下，他闷得满脸油光，大汗淋漓，埋怨道：“你这创始人看起来落魄了点哦。我还以为会是开豪车的成功人士呢，再不济也要像点样子租个酒店给我们嘛，整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废旧工厂，啧啧，实在太寒酸了哦！”
陈肖撇了撇嘴，他对于胖男人的态度行径十分厌恶，甚至想过直接扑上去揍他一顿，不过也只是搁心里想想。他短暂神游，但立马认清自己的主要任务，于是热情甚至有点夸张地恭维起创办人：“您一定觉得这里非常符合现代工业美学的氛围吧！我看过您所有的电影作品，简直不敢相信您这样才华横溢的导演会是咱们电影社的创办人。我们真是太荣幸了！”
创办人表面镇定自若，实际欣喜若狂。夸赞他的才华简直等于给他的屁股镶金边，他刚要顺着谄媚奉承扭起腚来，胖男人便打断他，嗓门极大地说：“啥啊，你真的是导演哦！我咋不认识你啊。你拍的电影票房咋样，挣到钱了嘛？挣了多少啊？有了钱一定买了豪宅豪车，还有很多女人围着你转吧。”
创办人绕过胖男人的追问，直接提议：“咱们就别傻站在雨里寒暄了，不如各位就委屈一会，到里面将就一下吧。别看这地方外面荒凉，里面其实不赖。”
大家纷纷赞同，于是四人同行，进入工厂。这里内部空旷干净，顶层铺设红毯，大家心潮澎湃，惊叹连连。胖男人最先感叹：“呦！你还真布置一番了哦。虽然简陋了点，不过刚才那红地毯倒是挺有派头的嘛。”
“下面请大家轮流播放自己拍摄的影片，我这边只准备了笔记本电脑，大家最好凑近点。”大家入座后，创办人便开始告知大家具体流程。
陈肖和阿晋心潮澎湃，百感交集，相视一笑以表敬意，而后心又飞到自己拍的片子里去。只有胖男人气鼓鼓地晃来晃去，心里咒骂着创办人总是忽视自己，于是心气不顺地说：“屏幕这么小哦。这可是我的处女作啊！对了，放之前我想问一嘴，得第一名有没有现金奖励哦？”
“有的，之前我就说过了，优胜者既可以选择领奖金，也可以选择接管电影社。不过大家的作品必须切题，也就是要根据真实凶杀案改编才行。唉，看我把这个都忘了，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水果茶，你们不嫌弃可以尝尝。”说完，创办人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大号保温杯。
“好俗气哦！现在都流行喝咖啡，保温杯里的水果茶真掉价！”
“天气怪冷的，还是来一杯吧，我们边喝边看。”即使胖男人态度蛮横无礼，创办人还是面露微笑地把茶杯双手递给他。
阴雨绵绵，天色极暗，较为封闭的废厂像一个铁盒罐头把人们闷在里面。创办人调试电脑，而后静坐等待电影播放，其他人也屏气凝神，激动万分。
首先播放的是胖男人的短片。影片开场是一个非常摇晃的长镜头，摄影机像跟踪狂一样对妙龄少女穷追不舍，先是凝视她难掩哀愁的眼睛，而后打量她的丰乳肥臀，最后窥探她的虚伪诡计。少女在极度光亮的背景中走走停停，而后一个高大精壮的嚣张男人走过来与女孩交谈。称为交谈，是因为字幕刻意标注在上面，但画面呈现出来的则是男人对少女的轻浮搭讪和调戏骚扰。这部分拍得极其生动，如果忽略字幕的话，大家能精准捕捉到少女的迎合为假，抗拒才真。导演似乎也察觉到演员的抵触情绪，所以才心虚地加上字幕，用盗版字体写上：女孩只是在装矜持，这是她的诡计！实际上她已经深深地被男人吸引了！短片结尾是少女惨死，男人事业有成，不忘追念少女，但转头立马扎进性感美人堆里，享受着纸醉金迷，酒池肉林的生活。兴许是导演的制作费用实在有限，最后几幕皆由其他影片拼凑及电子技术合成，画面拙劣廉价。
没等创办人提问，胖男人就自吹自擂起来：“不知道你们这两个毛头小子看懂没有？你们可能领悟不来这种复杂饱满的情感，毕竟你们没有社会阅历嘛。这部片子我还是有野心的，特意把商业性和艺术性都兼顾了，只是预算太低了。他妈的，我家老头的低保钱就死死攥在手里，怕是想拿进棺材等着我亲自去刨出来！他这乡巴佬就是看不清形势识不出人才！可怜我天生就是个怀才不遇的命！”
“片子完成度还是挺不错的。虽然一些情节和人物过分虚化，结尾也唐突荒诞，片中对凶杀案件着墨过少，不过整体瑕不掩瑜。你叫罗东是吧？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，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部片子。”
“问吧问吧，我都可以告诉你。艺术家之间就是要多交流嘛。”
“这部片子的女高中生被你拍得非常生动，请问在你成长过程中也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孩吗？”
“男人嘛，总会遇见几个不长眼睛的骚娘们。我这人吧，阅历比较丰富，大城市混过，小城镇也待过，女人更是见识了不少。我刚回老家那会儿，还真遇见一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，身材干瘪，长相平凡，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，人还唯唯诺诺的，特小家子气。我能看上她，她不赶快去祖坟烧高香，居然装起矜持来，不断拒绝我，真是……那叫啥，哦对，惺惺作态！恬不知耻！我怕你们误会顺嘴提一句哦，我回老家可不是因为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，只是老家这边有点事，必须我来办。男人嘛，得有责任感，得能扛住事。大导演，你别太在意片子里的女人，那是我瞎找的演员，特不专业，你多观察那个男人，他才是真正的主角。”
“你对男人的刻画较少，在我看来他的形象有些单薄。不过我看他英姿挺拔，豪爽忠烈，不知道是不是参考了现实中的人物。”
“算你慧眼识珠，不愧是大导演！不过你到底导过什么片子哦？你真的名气很大吗？”
“先不聊我，多谈片子。你认为自己和短片主人公的相似度大概多少呢？”
“当然是百分之百。”
罗东沾沾自喜，无法自拔，可创办人却话锋一转，说：“给你提个建议，最好不要以电影的名义美化自身、虚妄圆梦，你的小心思很容易被观众看穿。导演必须对自己的观众负责！我必须诚实点说，现实中你看起来就像个混社会的小啰啰，和短片里的男人差距特大。”
“放屁！你懂不懂啥是英雄主义，懂不懂啥是恩义江湖！哎呀，古惑仔总看过吧！”
“古惑仔可得身手了得，我看你连别人汗毛都不敢拔的样子。”
“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！我的拳头可硬着呢，三拳两脚就能把一个大活人给打趴下。”
“我看你也就只敢打女人嘛。”
“少瞧不起人！你以为女人就好对付？”
创办人激动起来，说：“看来你果真教训过女人。很有经验嘛。”
阿晋看势头不对，和陈肖互通眼色，决定解围。他反应迅速，适时打断争论中的创办人和罗东，走到电脑前开始播放自己的短片。
相比罗东的短片，阿晋的风格显著，情节跌宕，有趣许多。影片氛围鬼魅，阴森恐怖，大家都豪毛倒立，冷汗翻腾，无心争辩。
大雨滂沱的深夜被一场连环车祸搅合得不得安宁。短片前几分钟一直在记录周遭环境，没有任何人物出场，惹得罗东非常烦躁，数次叹气以示不满。不过阿晋功力深厚，节奏把控到位，稍有观众不耐烦，主人公立马登场。镜头转场巧妙，从警车外的雨滴画面切换到男孩啪嗒啪嗒掉落的泪珠子镜头，自然生动，轻盈别致。男孩穿着运动服，浑身湿透，抽搐又啜泣着，显得狼狈又凄惨。镜头缓慢后移，大家便看到一个被衣服蒙着的女孩被安置在警车后座上。女孩旁边的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。
男孩在警车里瑟瑟发抖，难以冷静，不一会警车的门被打开，一个中年男人对他说：“把眼睛闭上，别瞎看，他们已经死了。”男孩问：“咋死这么些人？”男人说：“雨天车祸，一辆撞一辆，后车怼前车，一死死一车。我再去确认看看，能不能找出几个有点人样的先送去医院。即使这些人已经死了，也不能放这里不管。儿子，你爸我马上要成为英雄了，到时候新闻一报，保准立马复职。”男孩问：“那我呢？我可是大活人，坐在这贼害怕。”男人晃晃悠悠的，极不稳当，说：“你把车门关上，爸先办正事。”男孩拉住他爸，问：“车上这俩人不是死了吗？为啥不扔下去反倒搬上来了？”男人说：“他俩在车祸之前还涉及其他案子。爸有直觉，这男的绝对有问题，之前好几桩案子都和他有关系，不能轻易放过他。对了，回家后记得喊你奶奶去拜拜关二爷，别让今晚出车祸的那些死鬼缠上你。”男孩说：“我们老师说了，封建迷信都是文化糟粕。奶奶常说的鬼啊魂啊都是假的对吧？”男人说：“行了，爸去干活了。妈的，得花一晚上运这么些死人，真晦气。烦死了，这谁又给我来电话了！”
男人接完电话，依旧混沌，说：“儿子，一会有人会来拉尸体，你先让他开着警车给你送到派出所。”
等人来的空档，男孩闭上眼戴耳机强装镇定，但中途听见响声，他惊恐万分，睁开眼睛却并未发现异样。音量调大，紧闭双眼，还是感觉后座有动静。他瞬间联想到诈尸！还魂！野鬼！睁眼一看，真是小鬼作祟雨夜开会。他惊吼一声，吓晕过去。
短片也到此结束。
“故弄玄虚！本以为是警匪片，结果是恐怖片。吓得我膀胱一抖。你小子果然半斤八两，拍得不咋地，题还跑偏了，你这也不是真实案件啊！”
“对我来说这就是真实的！当然，你作为观众可以把它理解为半真实半虚构的，毕竟纯粹的纪实主义只存在于社会现实里。摄影机一旦对准现实，不自觉的虚构就已经开始了。”
创办人打断罗东与阿晋的争辩，急切地问：“那我应该把哪部分理解为真？哪部分又解读成虚？”
罗东撇撇嘴，说：“当然鬼神出来那段是虚的了。”
创办人再次无视罗东，问阿晋：“那个女孩为什么被衣服蒙起来了？”
“因为我奶奶常说女鬼阴气重，爱缠活人托梦。”
罗东插嘴道：“啧啧，其实你爸是想保护你幼小脆弱的心灵。搭眼一看就知道那女的是个骚货，肯定和旁边那个老男人勾搭在一起喽。”
虽然创办人怒气填胸，情绪突然濒临失控，但还是努力克制后说：“闭上嘴！到你了再说话！”罗东已然失语，陈肖更是惊慌失措，只有阿晋从容不迫。创办人自觉失态，于是接下来的话尽量用冷静的口吻问：“阿晋，相比后座的男人，女孩身上的血迹实在太少了，对此你是照实还原还是主观加工的？”
“听我爸说她的伤主要在脸和头上，我印象里她身上的血也是不多的。”
“你再仔细回忆回忆，别是你记错了。”
“我打从那晚开始，夜夜做噩梦，梦的都是女孩诈尸还魂的恐怖场面，我肯定不会记错的。杨导演，你觉得我的短片拍得怎么样？很糟糕吗？在你看来我有天赋吗？”
“你……你的短片拍得不错。纪实性地呈现了暴雨下发生连环车祸的夜晚，作为导演没有过分美化或批判人物，客观真实，风格独特，这是一部很有价值的短片。至于天赋嘛，稍比我逊色。”
罗东见创办人恢复理智与客套，又开始管不住松得像棉裤腰一样的大嘴巴，对阿晋的短片妄加评论起来：“这短片哪好了！把人吓到半死，一个观众爱看的镜头都没有。电影是给人刺激令人娱乐的玩意儿，搞这些吓唬人的咋能挣到钞票哦。”
“下面请陈肖来播放短片吧。”创办人又一次忽略了罗东。罗东已经怒不可遏，但无奈对方是个壮硕男人，他只好暂时忍耐，通过无声咒骂来宣泄情绪。
罗东想，要不是他贫穷矮小无权无势，要不是他肥胖丑陋无名无氏，对方才不敢也不会如此轻视他！
陈肖的短片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物出场。一只瘦小的白兔子，一只凶恶的巨型野狗以及一只温顺的狸花猫就是短片的全部主角。开场便是小白兔被巨型野狗追逐啃咬的血腥场面，等到野狗尽兴而归，狸花猫才姗姗来迟。接着便是多组小白兔与狸花猫朝夕相处互帮互助，友爱和平分外亲密的闪回片段。插叙结束，切回到开场片段，狸花猫伤心欲绝，断水断粮以送故友，野狗仍然到处撒泼，不久便尸横遍野，惨死在野狗手中的幼小动物不计其数。影片整体黑暗压抑，残忍暴力，幸亏有个圆满结局：一只人类之手最终伸向野狗，将之千刀万剐。
放映结束，创办人鼓掌叫好：“这是一部充满隐喻性的电影！”
罗东对此不屑一顾，批评道：“隐喻啥了，啧啧，我咋没看出来哦！乱糟糟的，一会兔子一会狗的，还隐喻呢，还深刻呢，拍不明白就是差劲，别扯啥深奥的内涵哦！”
陈肖脸色难看，不太高兴，但保持沉默，假装豁达。反倒是阿晋看不过去，说道：“是你看不懂吧！明明自己不学无术拒……拒绝思考，偏偏要把错误怪到别人头上。照你的意思，考试就应该直接把答案写……写旁边，吃饭就应该直接把马桶塞你屁股底下。我劝你有空少往肚皮里灌骚尿，不如多学学平等尊重文明礼貌！”
“小逼崽子你和谁说话呢！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楞头小子，老子才不和一般见识。不过我警告你，骂我可以，说啤酒是骚尿可不行。等你像我一样大你就懂了，酒精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！”
“因为酒精能让你短暂忘记自己只是一滩烂泥！臭烘烘，没人要，招人嫌的烂泥。”
“给你点脸了是不是！你信不信我揍得你爸都认不出你。”
“你最好把我扔进阴曹地府里去，我倒正好想看看我爸还认不认我呢。”
罗东气急败坏，但手脚规矩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，说：“妈的，碰上你真晦气。”
“蔫了吧你！打人需要赔钱的，你有吗！”
“少瞧不起人！”
阿晋冷笑，说：“这都不动手，看来是真没有了。”
创办人极不耐烦，叹气蹙眉，把茶杯倒满递给阿晋和罗东后说：“再喝杯水果茶冷静一下。等会还有重要环节呢。”
罗东十分感激创办人来打圆场，接过茶杯咕咚咕咚便喝个精光，而后问：“啥重要环节？”
确认阿晋和陈肖也喝完了水果茶，创办人才面露凶光，杀气腾腾地说：“审讯。非常重要的审讯环节。如果不说实话，我就杀了你们。一刀一刀，把你们的肚皮先剥开，身上的肉切成片，剁成泥，骨头也敲碎磨成渣子熬成汤喝！”
第二章
下课铃好像捅了马蜂窝似的，声一响，学生顷刻乌压压地涌出来。零星几个留在班级里，只有闷头补觉的，百无聊赖的和交换秘密的。
一对男女窝在教室角落，双双把头埋在臂弯里佯装睡觉，实则细碎低语。女孩语气低落，说：“真希望永远不要放学。昨天我躲进影音室里被逮个正着，门卫大爷像赶狗一样赶我走。”
男孩愤怒但克制，问：“那个胖男人还在学校门口堵你吗？”
“在，昨天还假模假样捧着野花。我好丢脸好害怕！”
“装看不见他就好了哇。”
“忽视他会让他更生气。”
男孩犹豫再三，还是问道：“他会打你吗？”
“他昨天推了我一下，不太疼，但是我很害怕！你今天能送我回家了吗？”
男孩心虚颤抖，谎称道：“我叔叔让……让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。”
“晚点去会怎么样呢？”
“那他会没收我的压岁钱，我就买不了摄像机了哇。”
“那你还是按时去吧。有了摄影机，我们就可以拍电影了。”
“你最想拍什么类型的片子？悬疑片？武侠片？还是爱情片？”
“你看电影社最近更新的帖子了吗？推荐好多纪录片的那篇。我想，不如我们先拍一部只有动物没有人物的电影？”
“一个人都没有，就只有动物哇？”
女孩难得兴奋起来，说：“对。先拍一部动物纪录片。”
“好吧，都听你的。”
“有你真好！一想到我们马上就会拥有一台摄像机，我就没那么害怕了。”
“不要害怕。我把我的钱包给你，如果他要打你，你就把里面的钱给他。”
“他是在骚扰我又不是要勒索我。真希望我能像电影主角一样勇敢，起码受欺负也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嘛。”
“那你这次就试试哇！你揣好我的钱包，等你摆脱他之后就去买几盒冰淇淋奖励自己。”
“我不能因为贪吃，而耽误你买摄影机的进程啊。”
“放心哇。我心里有数。”
女孩语气轻快，调皮喜悦，说：“那好吧！就当是弥补你今天又不送我回家。”
放学铃好像戳了学生们的屁股，一听声，大家伙立马火急火燎地往外窜。女孩也急忙混在人堆里，人挤人，人推人，人淹人，估计一眨眼她就能逃出那个男人的视线了。
可惜，刚出校门，一个胖男人就像拎垃圾一样，紧拽书包带把女孩提溜起来了。连扯带拉，他没费什么力就把女孩按到无人街角，说：“你明明看见我了！”
女孩强撑气势，提高嗓门，像电影里演的那样，说：“我不喜欢你！你别缠着我了。”
“你为啥不喜欢我？”
“因为我……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胖男人不屑，说：“你这个小年纪，根本就不知道啥叫喜欢。”
“反正我不喜欢你。”
“我可以给你钱花。”
“我不需要。”
“没有人是不需要钱的。你现在还不知道钱有多重要，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势利眼，他们只会见人下菜碟。如果你没有钱，就会受到他们的轻视。轻视明白吗？就是没有人把你当回事儿，每个人都想把你当成屁放了。”
女孩搞不懂胖男人的话，听到他在大肆议论金钱，还以为自己逮到了机会，于是说：“那你需要钱吗？我这里有个钱包，我可以给你。”
“妈的，你以为我很穷？”
“不是的，我只是希望你能离我远一点。”
“为啥？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？是不是因为我又矮又肥！是不是因为我每天会出很多汗！”
女孩吓得哆嗦，颤颤巍巍地说：“不是的，我生活在外地的舅舅个子也不高，他比你还……还胖一点，但是他不会强迫做任何事情，也不会推我，所以我很喜欢他。”
“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，只要你做我的女朋友。”
“可我都不认识你啊。”
认不认识有啥大不了的，胖男人实在想不明白。实际上任何与女人有关的问题，他都一知半解困惑不已，但他不敢表现出来，因为在这个高中生面前，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年纪阅历了。他需要给自己树立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形象，区区一个高中生肯定不会像其他同龄女孩一样拆穿他耻笑他，相反她会崇拜他爱慕他，会让他得到在成年人世界无法获得的安慰。
胖男人思考了一会，整理措辞后故作深情地说：“明白了，你需要一个我喜欢上你的浪漫理由呗。我知道的，我懂女人，女人就喜欢这个。我叫罗东，你不认识我没关系，我认识你就行。不过丑话说在前头，你并不是我理想中的伴侣类型，我倒是喜欢皮肤白的，但你太干瘪了，没有几斤肉的样子，尤其是你还没有发育起来哦，胸脯和屁股都像硬纸板一样，啧啧，太差劲了。另外你的家境一定很普通，瞧你穿的多寒酸，看样子与你结合并不能让我得到太多好处，我的身份不会因为跟你睡觉就变得高贵，这很糟糕哦！不过没关系，我这个人很仁慈，我还是会对你很好的。”
“我听不懂你的话，一句也没听懂。求求你放过我吧！”
“你说得好像我在强迫你一样。我不喜欢你的语气。”
女孩意识到和对方好说好商量可能得不到好结果，于是打算硬来，她近乎嘶吼：“你就是在强迫我！我会报警的，我会让警察把你抓走，再扔到监狱里去。你昨天推了我，还持续两周每天骚扰我，警察会替我教训你的。劝你还是赶快离我远点，不然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！”
“啧啧，真会吓唬人。你以为警察会信你的鬼话？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，小小年纪不学好，骚的浪的一套一套，真不害臊！”
“我没有勾引过你，我甚至不认识你啊！我发誓，我可以发誓！一定有什么误会。”
“真是个婊子！你忘记之前在马路上对我笑了嘛！你都快笑成花了，还不是在勾引我嘛！臭婊子，瞧不起我是不是！怎么着，之前以为我是富人是能人所以才勾搭我，现在发现我没什么本事所以嫌弃我是吧！妈的，一个个的，都这个逼样。”
罗东怒发冲冠，脖子手臂上的青筋像是即将张开的网。女孩吓得腿软如泥，膝盖无力，直接跪地。男人本来身材矮小，只比女孩高出半个脑袋，但女孩瘫跪到地上后，他竟错觉自己十分高大，至少在这个小家伙面前，他是高高在上的，他是令人畏惧的。
“你别激动！请冷静一点。”
罗东极其享受欺凌别人的快感，他觉得自己神气极了，于是变本加厉道：“冷静？冷静！我啥时候不冷静了，我就说你和那些人都一个样，只会挑我的毛病找我的茬。你们凭啥指责我能力差脾气差，我招谁惹谁了！哼，我老子要是王权富贵，看谁还敢瞧不起我！我告诉你，给我好好说话，不然老子揍死你！”
罗东越来越歇斯底里，女孩自觉已经没有其他退路，于是卯足劲再次喊叫起来：“救命！救命啊！救救我！”
罗东害怕招来麻烦，及时捂住女孩的口鼻，嘴上骂骂咧咧的：“你个骚婊子，连你也想诬陷我！你现在喊救命，人们会误会我是罪犯的。你居然想陷害我，心眼真他妈坏！”
见女人还在挣扎，罗东越发胆小怕事，虽然四处张望，确认无人，但仍有顾虑，于是闷了女孩一拳，将之敲晕，迅速拖到临近的废弃平房里。
女孩未醒。罗东学着以前公司同事的派头，靠在墙边两指夹烟，故作深沉，装有故事，可烟进嗓子眼好像用小拇指抠肚脐眼，奇痒无比，他咳嗽了好一阵，才用唾沫星子把喉咙滋润舒坦。
女孩醒来已经天黑，她怕得迟迟不敢睁眼，罗东早已察觉，便恶狠狠地问：“你咋不说话！”
女孩喉咙闷涩，身体疼痛，脑袋晕胀，没等说出话来罗东便踹了她一脚。下手很重的一脚，愣生生踹到了右脸上，她倒地不起，无法反击。
罗东比之前更加猖狂躁动。兴许是尝到了暴力快感，可能是享受着欺凌乐趣，总之他开始不停地殴打女孩，并闷声说道：“说话！让你说话！喂，你这娘们有没有礼貌，别把我说话当放屁！赶紧张开嘴巴说两句好话让我听听！”
女孩彻底晕厥过去，罗东惊觉不对，停止打骂，但转头便看见女孩裆下的尿液，于是骂道：“妈的。居然尿了，真恶心！啧啧，高中生就是不太行，不抗揍又没胆子，看来社会得多点我这样的大学生才行哦。”
同一时刻，男孩正怀抱着刚买来的二手摄像机飞奔回家。他偷偷摸摸地进到卧室，从抽屉里拿出所剩无几的零钱，而后又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离开，只是脚丫子上的腥味还没重新灌进鞋里，另一个卧室里就传来气恼的说话声：“陈肖，你最近都回来得有点晚嘛。”
陈肖动作敏捷，利落地穿好鞋，说：“我一会还要出去一趟，你晚上不用给我准备夜宵哇。”
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拎着外套急匆匆走出来，说：“去哪里？我开车送你！晚点会下暴雨的。”
“二叔，我都长大了，不需要去哪都让你陪着哇。”
男人十分落寞，惆怅且气愤地说：“你现在长大了！和我之间有秘密了是吧！”
“人都有秘密哇。”
“可你想知道任何事，二叔可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。”
“但我不想知道你的事哇。”
“陈肖，你令我很伤心，你像变了个人一样！”
“二叔，我长大了，我开始有自己的生活了。你不……不能一直控制我。”
二叔本已穿好外套，兴致盎然，即使刚才承认自己伤心，但也依旧满怀希望，以为侄子只是闹脾气耍无赖，像他小时候在地上打滚儿索要橡皮糖一样。可现在他猛然醒悟，眼前的小家伙已经人格健全，思想成熟，正迫不及待地摆脱自己的守护。他觉得心脏像被凿开了一个洞，既疼痛又空虚，他意识到侄子对他的爱和需要正妄图从这个洞里溜出去，所以他必须重新树立威严，哪怕以不太理智的方式。
“控制你！谁教你的？你的老师吗？是的话我马上给你转学！你最近肯定被谁影响了！是你那个假惺惺的贫苦女同桌吗？还是你最近交了哪个我不认识的朋友？阿肖，你要知道自己的脑袋不是垃圾桶，不可以别人往里面扔什么你就信什么。现在你告诉我，究竟是谁把这么可怕的结论放到你脑子里的？”
陈肖果然怯懦了，气势变弱，声音卡壳，支支吾吾地说：“你得接……接受我有自己的思……思想哇。”
“前提是你的思想很纯净。”
陈肖思考片刻，不断回忆自己与同桌对相似话题的讨论，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铿锵有力，说道：“思想本身就不是纯……纯净的东西。当你刨开一个人的大脑，你根本找不到思想这个器官，你看不见它，无法证……证明它的存在，也更加判断不了它的纯洁性。”
“一派胡言！你知道我每天要解剖多少具肮脏的尸体吗？他们的器官脏得要命，发黑发臭，发酸发胀。你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人会变得那样腐臭吗？不是因为他们死了，而是因为他们思想龌龊肮脏！”
“二叔，我爸妈去世早，是你把我拉扯大，你对我多好我都知道，我也会尊敬你孝顺你，但你不能一直控制我的思想哇。”
“你变了！陈肖，你看我的眼神都变了。这真可怕，你一定是结交了不三不四的人，一定是听信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言论。再这样下去，你的人生就完蛋了！我不想和你争吵，不如咱们去我工作的地方待上一会，那里又纯净又凉爽，你一直很喜欢那里的，我们现在就去怎么样？”
“我以前喜欢那里，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。现在我有了自己的生活，不再时刻需要你了哇。”
“你怎么会不需要我！你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，没有我，你会像你爸妈一样走上弯路的。陈肖，难道你想像他们一样惨死街头吗？作为你唯一的亲人，我有责任好好抚养你长大，让你成长为纯洁的人。”
陈肖败下阵来，他终究没办法抵抗住二叔的权威，即使他担忧同桌，即使他厌恶管束，他还是乖巧地走回房间关好房门，无事发生一样。
相比陈肖，阿晋过得可快活多了。阿晋和父亲本就关系亲密，无话不说，自从父亲被停职后，他便有了充足的欢乐亲子时光。此刻，阿晋正和父亲友好谈判：“老爸，你这次要是再食言，咱爷俩可就没有信任可言喽。”
“爸保准陪你练车，不过得去个没人的地方。你还没成年，开车犯法你知道吧！”
“你就是警察，我还怕犯法嘛。”
阿晋爸假意恐吓，实则劝说：“亏你这小子还能记得你老爸是个警察！你以后要是真当了赛车手，我就天天开警车在后面抓你！”
“赛车手是正当职业，又神气又威风，挣钱还多呢，你干嘛要抓我？”
“威风的那是混得好的赛车手。大东头有的是不入流的狗屁赛车手，天天你追我赶，比着赛着拿命赌车，一个个跟得瑟鸡似的，不务正业，没个正形。唉，你长大就知道了，现实世界和你想得一点也不一样。这就不是一个人人都能得偿所愿的世界。你要学会接受没出息的自己。”
阿晋不屑摊手，说：“那要是死活不接受呢？”
“那人就容易出毛病，走极端，成变态。”
“你成天就知道拿罪犯唬我！我奶奶又总拿鬼啊魂啊的吓我，哪天我要是真出毛病了，也全赖你和奶奶。”
“别瞎说话，也不嫌晦气！收拾收拾，咱爷俩出发了。”
“爸，你说教我练车，那车呢？”
“早准备好了，你刘叔让我开警车教你。瞅瞅你面子多大！”
“警车开一会还行，开一宿就耽误正经事了。我舅不是说要把他那台换下来的车给我吗？爸，不如你开着警察去东头我舅家，用他的车教我？”
“那也成，现在我馋酒馋得，眼看着撒出来的尿都忍不住咽吐沫，正好去你舅家偷偷喝两盅。”
第三章
“醒醒！装睡没用，小心我挖你眼珠子当前戏。”创办人连甩了罗东几个嘴巴子，对方都无动于衷，但心脏砰砰得跳得极响，这家伙佯装假寐根本瞒不住人。罗东被迫睁眼，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和另外两个小子都被五花大绑，外面又乌漆麻黑，想必现在已是深夜，但还是最后一搏，大声呼喊：“救命！救命啊！”
“劝你小点声，这里荒郊野岭的，把我喊烦了可一刀捅死你！”
罗东哈喇子淌满脖颈，瑟瑟发抖，说：“不……不说话了。我闭嘴哦。”
“从现在开始，我问你啥你就答啥。”
“明……明白。”
“你认识一个叫杨晓庆的女孩吧？”
“不认识，绝对不认识！你肯定抓错人了。”
创办人意扰心烦，从兜里掏出匕首，抵着罗东的脸说：“你是不是以为我脾气很好？妈的，我装了十几年好脾气，就等着今天一起发泄出来，你最好别惹我。我再问一遍，你认不认识杨晓庆！”
“我真不……不认识。”
“不说实话，没事，一会我先给你舌头割下来剁成十八薄片拿去油炸，剩下的再去喂狗。妈的！你短片里一直骚扰的女孩就叫杨晓庆！她碰上你时才高三，按你之前在网上和我聊的，她长相一般，性格一般，家境一般，身材一般，对吧？这都是你的原话。你他妈的，就因为她没有遗传到我的天赋，因为她各方面都一般，你这家伙就觉得杀了她也无所谓是吧！”
罗东终于反应过来，意识到创办人处心积虑搞这次活动就是为了复仇，所以他急忙撇清嫌疑，说：“我没杀人！没杀人！对不起，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叫杨晓庆，我没问过她的名字，我和她可不熟，真的。我不明白你为啥要找上我，但是我真没杀她。”
“你一直骚扰她，这是事实吧！”
“我……我以为她喜欢我。我想跟她处处朋友，但是她没同意，我就放弃了。”
“行了，你已经失去主动赎罪的机会了。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？错了，大错特错。算起来我和你在网上认识有十年了，十年间我对你嘘寒问暖，鼓励有加，你以为我是在跟你闹着玩吗？交流电影？交流个狗屁！我是个正儿八经艺术家，我哪有闲情逸致和你这种业余小角色交流艺术！你懂艺术吗？你懂电影吗？你会讲故事吗？你能拍出好作品吗？你不能，因为你没那个水准和才华。明明白白告诉你，我是假借交流电影之名在诱导你，在窥视你，在研究你！”
“那个女孩是你女儿吗？如果是的话，我向你道歉。”
创办人静默不语，怒不可遏。他非常了解罗东，清楚他现在毫无忏悔之意，任何软话好话只是为了让自己暂时脱身，且重获安全后，这家伙会继续招摇得瑟，把所有女人像轻飘飘的衣服一样挂在自己嘴边。
罗东觉得所有女人都如出一辙，却唯独认为自己举世无双。真是不自量力。舔着脸把自己的腚看作整个世界的永动机，实际上只是个会拉屎的畜生而已。这就是他罗东。
“如果她不是我女儿，你就不道歉了？罗东，我告诉你，歉不是这么道的！你应该诚实地告诉所有人，你罗东究竟是怎样一个混蛋，明白吗？”
“明白，明白。”
创办人从怀里掏出钱包，钱包皮革质地，样子廉价，破损严重，但他爱护有加，因为上面有位知名导演的签名。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，特意把照片摆远，偏离罗东，尽量不让罗东看见照片上的人脸，而后说：“来，对着这张照片说。”
罗东假装哀伤，语气真诚，声泪俱下：“杨晓庆，对不起！我混蛋，我下三滥，我精神病，我对不起你。”
“妈的！不对，不是这样。你应该像我这样说：对不起，我罗东比大多数男人都矮都胖都穷都笨，所以我特别自卑。我磕磕绊绊考上大学，以为可以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众星捧月，结果陆续被三家公司劝退，在大城市混不下去回到老家后，以为大学生起码能在小城镇里横着走，结果又连续被五个相亲女人强硬拒绝。我罗东一无是处碌碌无为极度平庸！”
罗东张了张嘴巴，话兜兜转转又生咽回去，犹豫半天，只说：“我没你说得那么糟糕！”
看着罗东不可置信又恼羞成怒的脸，创办人才觉得心里舒坦一点。一命抵一命式的复仇，眼前的这混蛋根本不配，他要让这家伙彻底认清自我，找不到任何理由宽慰原谅自己！看着罗东痛苦的表情，创办人乘胜追击，说：“别激动，我还没说完。你还要说我罗东不仅自卑无能还极度无知。女人拒绝我不是因为她们势利眼，不是她们无慧眼，更不是她们小心眼，而是因为我自己缺心眼。我罗东实在太差劲太无知了太恶心了！当然这和我的家庭教育有关系，我父母往我脑袋里灌的都是成功学那一套，说什么只要学习好工作好挣钱多，长大了以后房子车子女人任我挑捡，我甚至可以任意踩着别人头上拉屎撒尿说胡话。父母的教育让我的脑浆子变馊了，久了，我自己也闻不出骚味。我并没有意识到女人是人，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欲望有故事的人，我就只会把人与房子车子并列在一起。女人不是物品，女人会拒绝我，会厌恶我，会排斥我，但是我无法接受，因为我愚蠢的大脑、狭隘的胸襟和固化的思维，都限制了我的认知。我深切地知道自己在房子车子面前是无能又无力的弱者，但我在女人面前却勉强可以逞能作恶，于是我这个无耻混蛋就只敢在女人面前得瑟。我不去凿大楼砸豪车，因为我怕疼怕赔钱怕丢人，我只敢对女人张牙舞爪为非作歹，因为我懦弱无能欺软怕硬不配活着！听明白了吗？废物罗东，你要这么反省道歉才行。”
“我绝对不是那么差劲的人！”
“你就是这样的人！你看过的电影、你喜欢的人物、你迷恋的情节、你主观的评价、你真实的想法，在这十年里全部被我研究透了，我对你的了解程度甚过于你自己！”
“你听我说，其实我是个挺不……不错的人，而且我也没有杀人，她的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。真的，我确实打了她几下，但是我没杀她！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喘气呢！”
“你确实没有杀她，所以我现在还能让你多喘几口气，这是给你的施舍。但是你不能说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，明白吗？”说完，创办人用胶带封好罗东的嘴巴。这家伙极不老实，好番挣扎，创办人便在他耳边说：“我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，劝你消消停停地把我刚才教你的话记清楚，不然我真剁了你，没跟你说笑。”
好在罗东领悟了创办人的意图，镇定下来假装刻苦，创办人便不予理会，而是走到陈肖面前，说：“到你了，小子。”
相比罗东，陈肖则诚恳省事多了，他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，时不时还抽搐几下，说：“我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。晓庆是我最好的朋友，是我喜欢的，又许下承诺的女孩。晓庆没遇到罗东这个混蛋之前，每天放学后都会陪着我，和我聊天，教我反抗，逗我开心，我人生最自由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她创造的。可是她遇上了困难，我却编造借口逃避一切。我本来能够解救她的，我都已经偷溜出去还找到了她，却眼睁睁看着她被打到半死，连气都不敢大喘一声！我对不起她。我太懦弱太胆小太后悔了！我真该死哇！”
创办人对陈肖的情感复杂，一方面他明晓女儿对他的感情，也知道他们之间有过美好与陪伴，所以比起愤怒，他其实对陈肖些许感激。但另一方面，他无法宽恕陈肖的见死不救，这种矛盾的情感撕裂着他，于是他说：“你确实该死！你给她希望又抛弃她！你可以报警，你可以求救，但你却像废物一样躲在暗处，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个混蛋揍！”
“可笑的是，在我印象里殴打晓庆的男人特别高特别壮特别凶，多年来我一直以此借口宽慰自己，并不是我懦弱，而是对方过于强大。但今天我才发现，这个混蛋其实一点也不可怕。”
“你甚至比他高出一个脑袋！就算你打不过他，起码也能吓跑他。你知道吗？其实这家伙和你一样懦弱，只要发现了你的存在，他就会像狗一样爬走。”
“那天过后，我倒是越活越像狗了。”
“谁又活得不像条狗呢。”创办人分外伤感，不愿再与陈肖交谈，即使陈肖明显还有许多话要说，创办人还是封上了陈肖的嘴巴，而后走到阿晋面前，说：“该你了。”
阿晋立马矢口否认：“我没有伤害过那个女孩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抓我？”
“没有你我就确认不了真相，整个故事也不够完整好看。可以说你的短片是最精彩的部分。而且，晓庆的死也确实和你有关。”
“真相？真相不就是这个叫罗东的，把那个叫杨晓庆的女孩打死了吗？”
“那不是真相！晓庆并不是被殴打致死的。”
阿晋疑惑，问：“那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小子，你好像搞错了，我可不是警察侦探，我是来复仇的不是来破案的！我没必要告诉你们真相，我只需要让你们忏悔、道歉，再接受惩罚！说起来倒多亏你短片中的写实段落，给了我挺不错的灵感。”
“写实段落？难道诈尸还魂是真的？”
“诈你妈的尸，还你爹的魂！我是个无神论者，不信鬼不信邪，就只相信摄影机。所以我确信，晓庆当时还没有死。阿晋，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尸体复活这种诡异迷信，也不愿意去检查她的生命状态！你本来可以救她的，只要告诉你那个警察老爹一声，他就不会假惺惺地运送死人来给自己脸上贴金！无私警察夜送车祸病人？伟大干警彻夜救死扶伤？新闻媒体把你爸捧成了大英雄，你一定高兴坏了吧。”
“我爸明明说她已经死了。”
“同一辆车里的两个人，一个撞得浑身是血，另一个只有头部损伤严重，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？难道不值得你的英雄老爹亲自开车跑一趟，把伤情不重的人送到医院吗？对你爹来说确实不值得，毕竟他常年酗酒被停职数次，判断力缺失体力也不佳，要不是雨夜运人立功，还头一个送的就是知名企业家，他早晚会被警队彻底踢出去的。你爸死得早，算捡着大便宜了！”
“可是我并不知情。我爸那么有经验的警察，他都说人死了，我又怎么会多想呢。”
“他当时已经喝醉了！酒蒙子的话你也信！难道你现在还坚持自己没有罪过吗？盲目轻信他人，从不思考校对，这就是你的罪行。怎么着，又想搬出你奶奶教你的鬼魅传说来解释一切？这十几年里，我可听腻你那一套了！也对，被父亲当成中了邪囚禁在家的可怜虫，一年要看三百部惊悚神怪片的迷信鬼，除了现实，你又有什么不能信的呢。”
“可是，杨晓庆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另一个男人的车里呢？她和那人认识吗？”
“你长脑袋是干什么的！也对，你并不认识那个该死的混蛋，那我来告诉你，和晓庆在同一辆车里的男人叫吴迪，家里待拆的平房不计其数，是个靠大笔拆迁款过活的家伙。他是个混迹夜场的纨绔子弟，竟干些猎艳迷奸酒醉女孩的无耻勾当。小子，现在能拼凑出事实了吗？首先是罗东这混蛋把晓庆打致昏迷，然后陈肖这家伙对晓庆见死不救，接着又来了一个猥琐男人吴迪，兴许是来自己家的待拆平房丈量尺寸，或者是去那里窝藏赃物，总之他正巧看见昏厥的晓庆，就把她抬到自己车里继而打算运送回家。这些个狗娘养的杂种！”
“结果遇见了连环车祸，一辆撞一辆？这么说来，杨晓庆实在倒霉。”
一旁的陈肖听到这里反应极大，剧烈晃动，惹人厌烦，创办人嘘声禁止，陈肖仍不听劝，创办人又举刀威胁，陈肖依旧我行我素，创办人无奈只好撕下胶带，听其说话：“你的分析不对！如果晓庆真被那个叫吴迪的男人扛到车里，他们会一起出车祸的，而那场车祸中所有人都死了，不是断肢残腿，就是血流肉烂，怎么只有晓庆伤势不重还只伤到了头？我认为晓庆应该是在车祸发生之后被放进那台车里的。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，当然了，要是阿晋这家伙撒谎了就另说。”
“阿晋可能撒谎，但他的摄影机不会撒谎。他和你不一样，他是真的爱电影懂电影。我和他是一类人，都是会为电影疯魔之人，这样的人就算对待自己的生活马虎敷衍，也不会对摄影机藏着掖着。而且阿晋十分崇尚还原生活本真的纪实主义，他拍的这个故事片段我们在网上也聊过多次，他言语之间透露出的恐惧骗不了人。我相信他拍的故事。”
“那你的推理就存在漏洞。很可能不是阿晋耽误了晓庆的救援时间，而是另有他人残忍地杀害了晓庆。”
创办人明显慌神，开始诡辩：“晓庆就是死于车祸，这无可争辩！至于你说的确实有点道理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阿晋撒了谎。真不敢相信，我拍了一辈子电影，花了十余年利用电影社研究你们并引诱你们入局，居然还是被骗了。不过，只要忽略这个问题，这仍然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。不管真相到底如何，我的晓庆都太可怜了。”
陈肖对创办人突兀的煽情表达不屑一顾，认为对方虚伪至极，本想等待真相大白再揭穿对方假面，可意识到人家根本无心推理真相，只求情节跌宕动人，于是忍不住呵斥嘲笑道：“晓庆确实可怜，她的死是因为罗东的残暴，我的懦弱，阿晋的愚昧，不过归根结底，是因为你的自私！你美曰其名追逐梦想崇尚艺术，实际上只是个抛妻弃子不负责任的混账父亲。我猜你肯定不久于世，不然谋划了十几年的好点子怎么会准备得如此仓促敷衍？你以为自己计划高明？你以为自己毫无破绽？罗东求财，阿晋谋名，所以他们愿者上钩，能够答应你破绽百出的拍片计划。可我呢？你拿什么让我心甘情愿地听从于你又信任于你？要不是我对你一味容忍配合，你漏洞无数的戏码早就被拆穿十次百次了。真当自己是大导演呢？估摸你拍的烂片子，观众看个开场就都提前离场了哇！不过也怪我愚钝，以为自己尽力配合你就能够得到一个真相，能够让所有害死晓庆的混蛋都得到惩罚，可为什么偏偏你不忏悔，你不受罚！”
创办人面对指责毫不愧疚，全然沉浸瞬间的灵感迸发，说：“我的忏悔？是啊，我也应该忏悔，这样戏剧张力才足够。我的忏悔要留到影片最后！不，要放到彩蛋里。”
“我就知道，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人渣，潜藏计划十几年，哪是为了复仇，只是为了拍出一鸣惊人的电影而已。想必你是打算把我们的自白拍下来，趁着自己生命的最后关头，博一份你根本不曾得到过的艺术荣耀！你根本不在乎晓庆的死亡真相，你只在乎虚假的，令人作呕的艺术效果。”
“没错。我需要阿晋提供的猎奇片段，需要悬念丛生的凶杀故事，但我更需要一个极富冲击力的结尾。你是个聪明人，我不妨给你剧透，这部电影会叫做《电影社集体自杀事件》。你、阿晋、罗东，全部都会被剪辑成畏罪自杀。怎么样，这肯定会是一部精彩绝伦的电影吧！”
“至于晓庆的死亡真相，从始至终就不重要对吧？”
“当然，我是导演，我只对观众负责。”
第四章
月亮像个恪尽职守的打更老头，即使夜幕开场，云朵聚会，星光闪烁，连晚风都调戏过客吹得人心荡漾，花草树木更耐不住性子热舞起来，月亮却还是一如往常，镇守着暗自骚动的夜晚。
陈肖原本打算找晓庆一起拍月亮。他计划严密，零钱雨伞纸巾外套摄影机全部带齐，所需之物一应俱全；也行动小心，从三楼自家阳台跳到二楼公共大露台，自由之路顺畅无阻。为了省钱，陈肖选择疾步前行。路程大约五十分钟，他体力充沛又极度兴奋，半个多点就到了晓庆家。
晓庆母亲早逝，与久病姥姥同住，父亲自她降生起就对之不管不顾，午夜出门不是难事。按陈肖规划，他要先给她出个蹩脚谜题，再刻意取笑惹恼她，等她假装耍起脾气准备回家时，再用她梦寐以求的摄影机留住她。最后，再鼓起全部勇气亲她一口。当然，她要是闪躲开或不情愿，他就立马跪下自赏巴掌认错认罚。
陈肖在心里想：“所谓惊喜，便要怒推着惊，惊又胜过喜。”
可惜陈肖没把晓庆喊下来，他不好去敲门，怕体弱老人本就少觉，一经打扰再整夜无眠。晓庆是个没脾气的女孩，不是她天生运气极佳无气可生，也不是她为人笨钝本就不爱生气，只是她的怒气根本无处安放无从宣泄无人在意，久了，她便习惯把气憋成伤，在心里结疤而不是找个人撒。
陈肖是晓庆唯一敢佯装动怒的对象，因为陈肖是她遇到过的头一个会履行承诺的人。但晓庆即使假装气恼，也从未真正拒绝过陈肖，所以陈肖断定，晓庆应该是碰上麻烦了。
陈肖肯定要找晓庆，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，可是他站在晓庆家楼下踢石子，踢了足足半小时才挪动步伐动身出发。陈肖不是害怕找不到晓庆，相反他是害怕自己真找到了晓庆。找到了落单落难的晓庆还好说，要是找到了正饱受折磨的晓庆该怎么办？他并不是电影里的英雄，他软弱无力特别胆小还赖赖唧唧，费劲吧啦搬起半块石头一定会累垮自己的腰，砸坏自己的脚，顺便毁了好端端的道。
所以与其说陈肖在找人，不如说他正假装焦灼实则恍惚地在月下散步。
但浑浑噩噩间，陈肖还是碰巧遇上了晓庆。皮开肉绽的，等待救援的，无法脱身的晓庆。陈肖当时就吓尿了裤子，干瞅着不远处一个健壮男人正像踩踏臭鱼烂虾一样，踩踏晓庆的脸和脖子。他的尿液热乎乎的，却把自己的身体浇得透心凉，连同脑浆子，都被冻住了似的。
陈肖宁愿自己看到的是晓庆的尸体。像他叔叔说的，尸体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东西，因为尸体永远不会找活人麻烦。陈肖此刻在想，自己怎么如此倒霉，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女孩，她却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大麻烦。
救她，自己也会没命，不救，心里就会生病。
陈肖以为自己在等待某个关键的节骨眼，好让自己能够有所作为，但后来他才反应过来，原来他只是脚麻了，一时跑不开。
不久后，殴打晓庆的罗东接了个电话，嗯嗯阿阿几声便火急火燎地跑了。电话里邻居告诉他，外地的小姐明天要回老家，今天降价了。
陈肖脚麻未缓，试着蹲下，内心挣扎，百般思虑，终于决定斗胆去救已经不处于人身威胁状况，只处于生命危险状态的晓庆。可陈肖刚蹲到晓庆身边检查她的伤势，就听见有人连咳数声，他误以为是刚才那男人没有尽兴，便落荒而逃了。
陈肖能有时间逃走，是他二叔陈穹故意放他的。强忍咳嗽，陈穹走到晓庆跟前，细细打量，翻翻找找。首先他确认对象是经常与侄子午夜打电话的危险分子杨晓庆，其次捡起地上掉落的属于侄子的贴身钱包，最后拼凑着自杨晓庆家门口就跟丢了的侄子行踪。殴打致濒死的熟人，遗落的犯人物证，复杂的感情瓜葛约等于明确的作案动机，加上自己这个不言而信的目击者，陈穹基本可以确认，他的侄子刚刚犯下了罪行，而且还逃逸了。
陈肖是陈穹唯一的侄子，也是他们家仅剩的下一代血脉，所以他当机立断要袒护陈肖。稍加思考，陈穹立马戴上手套口罩，瞬间捂晕女孩，又利落地清理好现场。
滂沱而至的水珠像整个城市的雨刷器。兴许是老天爷嫌尽世间险恶，才时不时撒几泼急尿让人类闻闻腥味，念念情份，别太过火。可惜不久后便会雨过天晴，罪行只是象征性地被雨水冲刷个干净，根本无法真正地替冤死之人讨要个说法。
此时，暴雨反倒成了陈穹的帮凶。利用职业优势和天气预示，他迅速判断最近能够发生命案的地方是最东头的盘山路。暴雨、弯路、飙车组装在一起后，一个被撞死的少女不足为奇。
最重要的是，东头所有医院的尸体都会运送到陈穹手里。死人是最安全的，因为尸体不会说话。而他，恰巧是替尸体说话的人。
陈穹把女孩抱到自己车里，而后顶着大雨开到盘山路，果然一帮玩命寻找刺激的飙车族正在肆意狂欢。陈穹把车悄悄停在隐秘角落，抱着女孩来到山路中间段，打算等车过来时顺势把女孩扔出去。
等了半天，陈穹只等到连续数声的猛烈撞击巨响，陈穹猜测应该是前方路段出现了连环撞击事故，于是冒雨抱着杨晓庆往车祸现场跑去。
前方已然成为冒着烟的地狱。罪魁祸首应该是刹不住的超载大货车，三台大型货车把中间数台小型轿车挤成皱皱巴巴的纸片一样，就别提里面的人，想必残胳膊断腿都算乘相好的了。货车后面几乎全是跑车和改装车，冒着烟擦着火像一摊摊废铁堆在一起。这里好像和阎罗王家门口颠倒了个儿。
陈穹放下女孩，前后绕了一圈，确认车祸中的人已经死光了，且都血肉横飞，死相惨烈。陈穹懊恼了好一会，要是自己再勤快些，早些直接把女孩扔在这里，这么多台车碾过去，魂魄都给压出来，哪还有现在的麻烦。女孩伤势过轻，和眼前的死者相差过多，难免引人怀疑，陈穹思来想去，觉得还是要自己开车把女孩撞飞出去才能达到如此效果，不过这样做风险极大，一来车上撞击痕迹没法短时间清理，二来害怕突然冒出其他车辆来。
陈穹一筹莫展，无可奈何，为了镇定下来他决定再去看一遍车祸中的尸体。对他来说，尸体才是最乖巧最令人安心的。陈穹为人严密谨慎，观察细致入微，虽然没在尸体上找到思路，但好在发现了一辆熟悉的跑车。他曾在解剖中心和警察局看到这台招摇过市的豪车好几次，车主是前阵子被谋杀的吴姓拆迁大户之子，这家伙平日里花天酒地，横行霸道，无恶不作，谁也不怕，找茬都找到警察局里去，不是去局里威胁原告，就是去举报警察酗酒。
想到这，陈穹突然有了主意。被这跑车车主举报酗酒从而被停职的警察，他之前正好与之打过交道，不如借势让对方来帮自己一把。陈穹快速翻找通讯记录，给那警察拨打电话，故作急态地说：“警察同志，我是法医陈穹，之前我们见过几面。我刚才看到辆尾号双六的限量幻影跑车车主，他在车上猥亵殴打一名高中少女，此人态度恶劣，下手歹毒，不听劝阻，很可能涉嫌嗑药下药，现在人已经往东头盘山公路中段去了。”
此时的警察和联侨小酌几杯后，不断被儿子纠缠让其冒雨教授开车技巧，他百般无奈，只好拉着儿子缓慢地在附近的盘山路前段行进。停好车，接起电话，听到对方称自己为警察同志，他立刻激动万分，回应道：“我马上就到！”
警车来得比想象得早太多，这是陈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，他本来想冒雨找块大石头砸死女孩，伪造出车祸撞击的效果，起码趁月黑风高能够暂时唬住匆匆赶来的警察就行。可对方马上就到了，他便没有时间按计划行动，只好匆匆把女孩塞到跑车的副驾驶座位，然后下到中后段把车悄悄挪远。
陈穹停好车又摸黑悄声走到车祸附近，观察警察的一举一动。眼看着警察把跑车内的男人和那女孩相继搬到警车内，陈穹估摸着警察是想借此次案件，给之前被逼撤案的原告女孩们讨一个说法，但他来回踉跄，手不停抖，想必又是醉酒办案，于是陈穹抓住时机，给警察又打了一个电话：“警察同志，又是我。我跟着那辆车来了盘山路，雨天路滑开得慢，人让我跟丢了。你抓到这家伙没有？我敢肯定，他不光自己滥用药物，还给那未成年女孩下了药，跟之前撤诉的几件案子情况类似。这次你一定要抓住他，还那些女孩子们公道啊！”
不出所料，警察破口大骂：“妈的，人已经死了。连环车祸，死老鼻子人了！尸体我拉到警车里了，一会拉到医院看死了还能不能化验出什么来。我真倒霉，还以为今天能戴罪立功呢。”
“警察同志，你忘记我就是法医了吗？我还刚好在附近，不如直接拉到我那得了。省时还方便，而且少经一方的手，就少出岔子。你不如开着我的车，先可着车祸最后边那些跑车里有头有脸的人往医院送。”
“这合规矩吗？”
“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。”
“那行，正好我脑子有点蒙，被尿泡了似的。对了，你先把我儿子送到派出所哈，别给带到你工作那地方，晦气！”
“可以，但你要知道，我工作的地方其实无比纯洁。”
折腾一趟，陈穹终于把女孩和跑车男运回尸检中心。他褪去女孩的衣物，抚摸她体无完肤的脸和脖子，细心擦拭她四肢躯干的局部皮外伤。陈穹似乎在等待什么似的，闭眼凝神，庄严祈祷，持续许久。而后女孩苏醒，喉咙发出微弱的呼救声，陈穹才缓慢低下头，把女孩放置到橡胶台上呈弓形，沿着女孩的胸口划开顺滑的一刀，等血液流干，仔细端详起她的内脏器官。
“洁净的器官不代表你这可恶的家伙没有肮脏的思想！”陈穹喃喃自语道。
一切都收拾利索已是天亮，陈穹这才开始起草尸检报告。当然了，他断然不会填上真正的原因：该女子死于尸检。
陈穹满意地笑笑，庆幸自己才是替尸体说话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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